“85后”男子两年套取国企资金5750万元未发现 起底河南能源“义煤汇票案”

　　从2012年底到2015年初，河南能源义煤销售分公司一普普通通的“85后”工作人员，私自将单位的承兑汇票进行贴息兑现，涉案金额高达5750万元。这名工作人员“暴富”后，开始不断伪装自己，过上了既普通又奢华的“双面生活”，直至案发前，家人不知，同事不晓。而这些巨额资金被其用于购名车、买名表、泡夜店，已被挥霍一空……

　　□本社记者李晓磊

　　□齐智勇 发自河南义马

　　2016年1月5日，河南三门峡警方刑拘张毅时，他情绪非常稳定。生于1987年的他，被指利用国企职工便利，侵吞所在企业5700多万元。

　　张毅“洗钱”的手段并不高明，其通过社会中介，将单位数十张承兑汇票进行了贴息兑现（简称贴现）。案发后，另有8名官员遭到处理。

　　拿着套出来的公款，张毅开始疯狂购买豪车、名表、高档衣物等，并出入各大娱乐场所，但未给家人花过1分钱，同事和朋友也全然不知。

　　日前，民主与法制社记者独家采访到该案办案干警，他们用“震惊”和“不可思议”形容此案，并称“如果没有财务漏洞，这样的事情，完全能避免”。

　　国企职工“偷票”贴现

　　2016年1月4日晚，河南省三门峡市公安局峡东分局（简称峡东分局）接到报警：河南能源义煤销售分公司（义煤销售公司）有几千万元承兑汇票对不上账。

　　该公司地处三门峡义马市，系河南能源集团（国企）的派出机构。峡东分局办公地点设在义马，行政级别与义马市公安局平级。

　　接警后，峡东分局迅速出警。为防止意外，他们让公司以开会名义，将能接触到汇票的人全部召集起来，其中就有张毅。

　　张毅是公司“地销科”一名普通业务人员，与河南省内几家购煤单位有业务对接，其中有一项工作是，将购煤方开具的承兑汇票，交给公司“结算科”。

　　当时，警方对相关情况初步了解后，暂无法确定是否构成案件。于是，他们对10多位公司员工进行了问话。刚开始，张毅表现得很冷静。

　　深夜时，一名职工回忆道，他才给过张毅600多万元汇票，但票据不见了。

　　张毅开始慌张，但并不配合。他向警方说了几个票据去向，并带着警察出去寻找，最终被证实是说谎。

　　这期间，警方还无法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为防止逃跑或做出过激行为，警察只能寸步不离盯着张毅，并用胳膊抱住他。快到天亮时，张毅仍不承认。当得知警方要调取他的银行账户流水后，瞬间崩溃了。

　　他随即承认，从2012年底，到2015年元月份，自己将省内几家电厂开具的38张承兑汇票，全部通过郑州一家民营公司违规贴现。警方认定的涉案金额高达5750万元，这些钱全部进入张毅名下的中国银行账户。

　　办案干警说，义煤销售中心有着严格的财务管理制度，涉及的几家电厂，都是他们的重点客户，按照规定，每季度都要对财务往来进行统计。

　　“可他们没按规定执行。”峡东分局干警透露，3年多时间，张毅所做的一切无人察觉。办案干警对此十分诧异：就算季度结算没发现，年度结算也该发现吧。

　　起初，张毅并没想将汇票贴现，而是想把票据放到担保公司吃高息，可担保公司不收汇票。后来，这家公司业务员说，郑州有公司能将汇票变现。

　　考虑一段时间后，张毅主动联系了郑州这家公司。他没想到，票据很快变成现金。张毅套取的第一笔资金为80万元。那时，他才26岁。

　　随后，他高度信任这家公司，涉案的所有汇票，全部由其操作贴现。

　　豪车、名表、夜店女郎

　　拿着轻松兑来的钱，张毅不知所措。他晚上经常睡不着，精神一度崩溃。后来，他想到的发泄方式是，把所有钱花出去，但他没把“暴富”的消息告诉家人，也不让朋友和同事知道。

　　彼时，位于郑州的“皇家一号”夜总会开业不久，他经常在这里大手笔消费，阔绰程度让人惊讶。

　　警方人员说，张毅在“皇家一号”充卡金额达数百万元，夜总会奖励了他一辆价值20多万元的丰田轿车，张毅直接把车送给了“皇家一号”的一位领班。

　　而“皇家一号”有两名领班成为张毅疯狂消费的引路人，他们不断给张毅介绍各种声色资源，并通过这种渠道，赚足金钱。

　　除“皇家一号”外，张毅在郑州“永和伯爵”大酒店也充卡数十万元，这是一家五星级酒店。在郑州期间，他基本住在此处，很多夜店女郎到吧台报张毅的名字便可直接入住。

　　张毅还在很多夜场与男士养生会馆高额充卡，享受着金钱给他带来的满足与虚荣。

　　逐渐适应富人生活后，张毅开始花钱包装自己。他先后买下“保时捷”“法拉利”跑车，还购买了“路虎”“牧马人”“指南者”等车辆。警方透露，他一共买了6辆车，共花费1000多万元，这些车都在他自己名下。

　　有一次，张毅开着跑车在街上行驶时，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车。他担心对方报警，就直接甩给撞车人10万元现金，让其马上离开。

　　还有一次，张毅的“保时捷”出现故障送到修理厂，因为相关零件迟迟到不了货，他直接又买了同款的“保时捷”，当他开车出现在修理厂时，工作人员彻底惊呆了。

　　平时，他的“保时捷”“法拉利”多停放在郑州，其他车辆停在义马一个租用的车库里，日常上班时，张毅只开一辆较为低调的白色“指南者”，并谎称是妻子所送，回家后，又说是朋友的车。

　　满足豪车欲望后，张毅将眼光瞄向名表。办案人员说，他先后购买了12块世界名表，其中最贵的一块高达170万元。他使用的手机价格也高达20多万元。

　　更让警方震惊的是，张毅的衣物穿着极为奢侈，“一双皮鞋17万元，衣服大多是几万块一件的，如果打折的话，他坚决不购买。”

　　而这些高档衣物平时都放在义马的车库里，到外地消费时，他会将车开到远离义马的高速服务区，然后换上行头，完成从业务员到富豪的一次次转变。

　　完成包装和麻痹自己后，他开始不满足夜店朋友圈的现状，便通过金钱，参加了多场所谓的明星聚会。在酒精与香水的刺激下，张毅彻底失去自我。

　　经上海某经纪人介绍，张毅在北京参加了一次宴会，目的是见国内一位当红女星，这位女星匆匆敬酒后便离开。为此，张毅花费30万元。

　　有人还给张毅介绍了一名自称电视台的女主播，张毅先后花费180万元为其买车、购房，警方调查发现，所谓主播其实是无业游民，她随身携带的包里，还装有大量安全套……

　　几年间，张毅的消费轨迹遍布郑州、洛阳、西安、上海、北京等地。他还在网络游戏上花了1000多万元。直至案发，他的家人都蒙在鼓里。

　　张毅家人住在义马市310国道边上一栋普通住宅里，父母很早就离异，自己和妻子跟随母亲生活。张毅疯狂消费的同时，母亲还还着房贷。

　　记者找到了张毅的家，但始终无人开门。邻居也不知张毅是富豪，“他很有钱吗？看不出来呀？好久没见过他了。”

　　警方称，张毅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就是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买了一把号称李连杰拍戏时用过的宝剑，这把剑目前已下落不明。

　　有时，张毅也会直接拿钱给别人。他认识了南京一位夜店女孩儿，对方说自己要上学，张毅付给她100万元；广州一个女孩说急用钱，张毅付给她40万元……

　　“抓获他时，卡上只剩下10多万元。”在警方看来，张毅的人性已扭曲。

　　而张毅还有另一面，每次疯狂花钱回到义马后，他会换上廉价服装，在家人和同事面前，努力表现完美丈夫和优秀员工的模样，每月还领着不到2000元的工资。

　　他的一位同事说：“张毅可听话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是先进工作者。”

　　艰难追赃

　　对峡东分局干警而言，该案审讯难度并不大，最难的是调查和追赃。由于张毅套取的巨额资金，全是通过承兑汇票贴现，警方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调查票据去向。

　　需要指出，承兑汇票指的是由企业申请签发，委托银行等金融机构在指定日期无条件按票面金额支付给持票人，期限一般在30天到180天。

　　因为承兑汇票一般是6个月兑现，不能直接当现金用。所以，如果需要现金，只能用汇票去贴现，但需支付高额利息。这种火爆的“生意”一直饱受诟病。

　　通常情况下，贴现有两条路径：一种是直接去银行，另一种是通过中介，张毅选择的是后者。警方调查发现，张毅把承兑汇票交给郑州那家公司后，票据被转手到全国多地。

　　为此，办案民警先后去过吉林、辽宁、河北、山东、天津、北京、福建、广州、湖北、湖南、陕西、四川等地。因为调查难度极大，警方仅调查票据去向，就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庆幸的是，38张票据去向全部被查实。

　　“我们四五个人天南海北地跑，真是遭大罪了，那么长时间没回家。”办案干警说，“为的就是把汇票案证据链串起来，来证明是张毅弄出去的，最大限度挽回国有财产。”

　　另外，为张毅提供“中介服务”的郑州公司人员，被警方以“非法经营”刑拘，与张毅为同案犯被检方起诉。目前，判决都还未下来。

　　落实完票据去向后，追赃又成为案件一大难题。虽然张毅购买的车辆、手表等被查封，但这些财物不足损失资金的一半，剩余资金则无法追回。

　　例如，张毅在“皇家一号”的充卡，这个夜总会早在2013年11月被警方查封。即便正常营业的娱乐场所，追赃也难进行。

　　“他们大多不配合，有的干脆不见面，人家不管消费的钱是怎样来的，还让我们走诉讼渠道。”警方对此表示无奈。

　　警方人员甚至找到了张毅包养的“女主播”，对方承认拿了张毅的钱，但表示被母亲炒股赔光了，自己想退回也无能为力。

　　至今，警方只追回折合1400多万元的财物，“虽然有些高档衣物，可谁要呢？剩下的亏空，只能由义煤买单了。”

　　而这些查封的财物，要等法院对张毅做出判决后，警方才能返还义煤销售公司。

　　祸起财务漏洞

　　张毅出事后，很多人无法相信。据可靠信源介绍，张毅毕业于西安理工大学，并且他是两次考上这所大学。

　　“第一次考上后，大一期间因为玩游戏被劝退，因为不服，第二次又考上了。”知情人说，“他工作经历很简单，毕业后在洛阳孟津工作，后被调到义马，特别踏实肯干。”

　　这位知情人还说，单亲家庭对张毅影响很大，自小性格特别要强，“总想去改变现状，但直到大学毕业，都没能力改变，心里一直不平衡。”

　　“张毅活在一个基本没有约束的环境里，包括犯错期间，还是缺乏约束。”知情人称。

　　值得注意的是，采访间，警方多次提到义煤销售公司的财务管理漏洞，该公司一负责人也承认这个问题，“没漏洞的话，会发生这些事情吗？”

　　据介绍，按照公司规定，“地销科”发出去多少煤、领多少票，业务人员都必须和“结算科”对账，这个过程应由两人完成，但张毅负责的业务，全是他一个人完成。

　　张毅最开始发现漏洞，是因为开票单位的印章不清楚，“结算科”让他拿着票，让购煤单位开证明，开完证明后，张毅没把汇票上交，而“结算科”也没过问。

　　于是，张毅开始钻空子，到后来，张毅连部分印章清晰的票据，都不给“结算科”了。

　　记者调查得知，“结算科”曾发现过一次张毅手上的票据对不上，但简单过问后没再深究，以至于他的贪念越来越强，直至无法收手。

　　张毅被抓后，义煤销售公司的党委书记、经理被免职，另外还有2名副处级干部、4名正科级官员均因此被检方逮捕，但目前已被取保候审。

　　办案干警说，张毅早知自己会出事，所以贴现的资金只要到账便全部花光，“我曾开玩笑地告诉他，你这罪不会判轻了，张毅称，你别吓唬我，我研究过，不会太重。”

　　据介绍，检方起诉张毅的罪名是职务侵占罪，如果犯罪数额达到“数额巨大”，这项罪名的量刑为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实际上，此事给义煤集团造成了极坏影响，在陈雪枫（河南洛阳市委原书记，已落马）主导下，2013年，该集团与河南煤化工集团合并，但效益并不好。

　　据义煤集团一领导介绍：“集团参与重组后，销售公司不直接归义煤集团管理，而是由河南能源销售总公司管理。重组后，义煤广大职工并没得到实际好处，现在工资都得不到保障。”

　　这位领导也认为，销售公司在管理上存在很大问题，但不方便进行置评。实际上，据销售公司一负责人透露，他们的工资也才发到2016年7月份。

　　由于义煤销售公司此前领导层几乎被换完，现任经理谈起张毅时表示：“出现这样的事让人吃惊，我们已经进行了整顿，绝不会再发生。”

　　（文中张毅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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