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无路一个星期后,阿乐终于还是卖掉了自己使用三年的微信号。
跟卖家讨价还价许久,支付宝到账70元。
蚊子再小也是肉。
对常人而言,这就是四五杯奶茶钱,可对阿乐来说,他五天的生活费全在这。
阿乐是依靠三和人力市场生存的一名日结工,也就是大家熟知的 三和大神。
四年前,他因网赌欠下一身债,借钱来到三和。
卖掉身份证,换个手机号,从此与过往的世界一刀两断。
开启 “干一天,玩三天,没钱就去睡大街”的潇洒日子。
这种生活,没有未来却乐在当下,不够安稳却足够自由。
直到疫情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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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停工,网吧关门,乡镇封村。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肩上,都是一座山。
何况阿乐这样的三和大神,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他们宛如漂浮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风平浪静时尚可生存,一旦遭遇巨浪,只能落得船毁人亡的结局。
疫情,成了压死三和大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乐很怀念疫情前的三和,那是属于他们这种人的乌托邦。
三和大神居住在龙华区的东环一路与三联路交叉口南边的景乐新村里,不远处就是三和人才市场。
景乐新村以前盖满了四五层的民房,一楼大多改造成网吧,楼上好几层都是旅馆。
旅馆一个房间30平,有八九张上下铺, 每个床位只要15元,密密麻麻住满了人。
网吧不大不小,可以摆放四五十台电脑,不论白天还是晚上,永远满机。
网费很便宜, 每小时1元,5元就能包夜畅玩。
图源:网络
比起只能睡觉的旅馆,大神们更愿意住在这里。
景乐新村最受欢迎的地方,永远是双丰面馆。
图源:B站@三和君来了
它几乎是三和大神唯一指定餐厅, 如果没有它,要饿死一大片人。
相较十几元的盖浇饭,4元一大碗的清汤挂面太过实在,光是喝汤就能饱。
荷包羞涩的老哥,全指望它多快活两天。
彩票店是第二受欢迎的地方。
即使再窘迫,老哥们也会花上几块钱,赌一个明天发财的可能。
因为这是他们唯一逆天改命的机会。
如果说景乐新村包圆了生活,三和人才市场则承包了工作。
三和人才市场和周边大大小小的中介机构,形成了深圳最大的劳务市场圈,养活了数以万计的大神。
每天一大早,就有劳务中介手持传单站在广场上,殷勤地招呼老哥们。
还有一摞摞面包车停靠在路边,打开车门下来一个人,对着四周喊道:“电子厂要30个人,日结150,上车就走。”
老哥们一听是去工厂,顿时四散而开,寻找其他活儿。
哪怕给的钱不少,他们也是兴趣寥寥。
在三和大神内部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去工厂上班是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
因纪录片《三和人才市场・中国日薪1500日元的年轻人们》走红的宋春江说过: “就算饿死也不会干。”
他们更青睐清闲的保安工作,哪怕干一天只有100元不到。
去年“00后整顿职场”频繁上热搜,其实三和大神早就在整顿了。
快递分拣干得不满意,二话不说就开溜。
进厂随时提着一个红桶,食堂伙食稍差些,都会当天入职,当天提桶跑路。
他们虽然没钱,对工作却极为挑剔。
那个时候的三和大神,不用担心住哪、吃啥,不用过问明天,也不用遗憾昨日。
他们活在自己创造的迷幻泡沫里,醉生梦死。
疫情爆发后,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三和大神也不例外。
景乐新村开始查验通行证,不再是老哥们随意出入的“家”。
双丰面馆由于大神流失,导致生意不佳,老板留下一句 “我走了,再见吧三和”后便一去不复返。
网吧、三和人力资源市场、中介机构也纷纷暂停营业。
关门的网吧
一时间,三和大神的生活和工作双双停摆。
他们没有存款,没有长租屋,根本无力抵抗疫情这头猛兽。
身上有零钱的老哥,选择买几个5元3块的芝麻饼。
一天两顿,就着矿水泉咀嚼下肚。
身无分文的人,只能去 开「宝箱」,吃别人的残羹冷汁。
宝箱就是垃圾桶,里面偶尔会有没吃完的面包、盒饭,如果开出一件被子或破旧羽绒服,那更是“欧皇附体”,冬天也就有了保障。
有一回下班路上,阿乐看见某饭店的食客刚买单离开,餐桌还没得及收拾,就有大神冲上前端起还有剩菜的盒饭后拔腿就跑。
老板娘看见后“哎呀”一声,叹了口气便不再追讨。
为了活下去,大神们拼尽全力。
网吧不开业,于是龙华的每个角落都成了大神们的居所。
24小时营业的ATM机。
草丛堆。
工地里的水泥管柱。
凌晨一两点回荡着汽车发动机轰鸣声的步行街。
图源:B站@旧真瞎哔哔
甚至是稍微干净一点的垃圾桶。
但即便是这些寒碜的“床位”,都可能在你上厕所时,眨眼间被人抢占。
本以为,冬天很短,短到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不曾想,寒冬太长,长到忘记了春天的模样。
每隔几天,就有大神因为饥饿或身体虚弱,当街晕倒。
图源:网络
望着疾驰而来的救护车,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被抬走的会不会是自己。
大神们耐以生存的谋生法则,在天灾面前脆弱不堪。
为此,有人喝醉酒抱怨没地方睡觉,用共享单车堵住街道。
有人在超市买东西付不起钱,一怒之下砸碎了店玻璃。
更多人选择四散而逃。
一位叫五哥的大神向朋友借了点钱,买下一张飞往上海的低价机票,落地后就直奔车墩基地寻求生存之道。
不止是五哥,许多大神都决定“叛逃”三和,他们像大雁一样,排成队迁徙到昆山中华园、东莞长安镇等地。
来年开春是否回来,无人知晓。
陆续离开三和的人
2021年,经过龙华街道办的几次整改,景乐新村的街道和墙面焕然一新,楼栋间密密麻麻的电线也消失不见。
不少大楼被企业租下,原本的小旅馆改造成了长租公寓,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网吧被书房取代,起步价7元的快餐店顶替了双丰面馆。
三和人才市场匆匆搬迁,原址立起了一座「奋斗者广场」,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中介机构和日结招工,都转移到2公里外的龙华汽车站,这里成了三和大神的新基地。
在龙华汽车站找工作的老哥们
大神还是那群大神,但三和不再是当年的三和。
龙华汽车站附近的旅馆动辄25元起,网吧费用5元/小时,一顿饭动不动十几块钱。
一盏盏点亮的信号灯无不在提醒他们—— 生活成本提高了。
“干一天玩三天”的生活方式,将不复存在。
疫情三年,巨变的不止是三和,还有大神。
曾经最被鄙视的工厂成了香饽饽,大神们一个个抱着被褥站在富士康等工厂的门口排队。
为了生存,他们愿意舍弃潇洒自在的生活,做一名不自由的长工。
还有当年求人入职的中介机构,如今身边永远围着一群人,一有新工作招人,大神们就蜂拥而上,开始争抢。
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
富士康 需要身体检验合格,而大神们长年营养不良,运动就更别提,一轮下来就能刷掉好几百人。
中介机构愈发规范起来, 要求衣着干净和证件齐全,这让为了一碗猪脚饭卖掉身份证的大神,望而却步。
就连网吧和旅馆也要求出示身份证,不再是那个廉价又自由的栖息地。
三和,不欢迎大神了。
为了留下来,你无法想象大神们究竟有多努力。
每天清晨5点,天还没亮,龙华汽车站附近就挤满了蹲守日结工作的老哥。
他们穿戴整齐,虎视眈眈地盯着身边的人。
中介的面包车停下来不到10分钟,就能满载而归。
原先150元都没人搭理的日结,现在12元/时,他们都抢得急赤白脸,甚至动手打架。
因为没抢到工作的话,就只能饿一天或抢更累的夜活。
勤快,成了三和大神新的生存信条。
曾经行尸走肉的宋春江为了赚一口饭钱,一头扎进了直播圈。
他没有手机,是由另一位大神提供的,每天洗干净脸,整理好衣着,坐在镜头前聊着三和的众生相。
然而直播没多久,眼红的大神们也跟在屁股后头和宋春江抢热度。
他们不惜借钱从二手市场淘一部廉价智能机,操着不同口音向所有人介绍神秘的三和。
眼瞅着流量越来越低,宋春江只得作罢。
根据大神们的最新消息,他违背了当年许下的诺言,踏入了饿死也不去的工厂里当长工。
很难想象, 在这个人人都想躺平的时候,三和大神却开始用力活着。
正如三和另一位知名大神“红姐”所说:“我觉得做大神都是一个过程,像人家说的不要瘫痪,而是你要应该上岸,希望三和大神不要是三和大神,永远不要。”
这三年疫情,就是洞穿泡沫的那束光。
它刺眼,却唤醒了众人。
自此,三和不再有大神,有的只是为了几两碎银奋斗的普通人。
28 / Jan / 2023
监制:视觉志
编辑:白 蘋
微博:视觉志
标签: #西阳城建2023年债权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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