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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轮有箱，方谓之车。何谓车？一般词典的解释是：陆地上有轮子的交通工具。当然这是人乘之车，如果是神呢？那就不见得是如此了，众神之车，不仅可以不在陆上，而且也是可以没有轮子的。神嘛，自然不同于人，至少人对神应当乘坐什么样的车，是帮助神们做过精心设计的。人可以造出神来，帮神造出车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们在汉画上，就看到了这样的图景，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们，不用在路途奔走，出行中驾着飞天车舆，快乐奔驰在八虚四空。

传说夏时奚仲造车，将运载便利带到人间。在汉画上见到有造车轮图像，也许表现的就是奚仲的发明。神话中的众神众仙，也开始享受这个伟大的发明，因此多了出行的方便，也就有了车载神仙的故事。众神之车，从汉画上可以看到一些具象的描绘，古车很早可能就完成了神化的过程。出自鲁南苏北与其他地区的汉代画像石，有许多画面表现了车行的场景，其中就有出行的神车。

汉画所见众神之车最典型的有龙车和鱼车，并不以牛马为役使，它们与凡间之车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最大的相似是都有类同的车舆，最大的不同是神车无轮，因为神并不是出没于众生的大地上。神们或是以天为路，或是以水为路，车无轮似乎也无大碍。古代将神灵车乘称为“云车”，众神之车也是常人臆造出来的。

在古代传说中，神灵大都是乘云而行，其中自然也包括孙悟空和某些妖精们。佛教中的菩萨们也都是这样行事，可以脚踏祥云，须臾万里。其实在汉代的画像石上，我们就看到有乘云而行的神灵群像。如山东嘉祥武氏祠的一幅汉画上，就有仙人乘云图，以云为车，仙人端坐车上，有神人推车行进，还有侍者执便面跟随[1]。

山东嘉祥武氏祠汉画

同一地点见到的另一汉画上，也有仙人云车图像，不同的是云车前后还树有旗幡，有五六仙人以长绳挽车踏云而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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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嘉祥武氏祠汉画

在汉画上这样的云车常常都没有见到车轮，而是以云为轮。古代确是将神灵车乘称为“云车”，这样的众神之车也是常人臆造出来的，表现了一种另类的古车文化。云车可以由仙人手推绳挽，也可以龙虎作牵引。在不少地点都见到一些无轮车汉画，如四川彭州义和发现的一方画像砖，在五颗星辰的映衬中，一驭者驾着一乘三龙涡轮状飞车急驰在空中，开敞的车舆中端坐着一位仙人。涡轮被研究者认作是雷神的象征，所以这样的车被认作是神话中的雷车[3]。

四川彭州义和汉画

类似的三龙雷车，还见于山东费县潘家疃的一方画像石，画面刻画细腻，只是三龙并未作奔驰状，而是稳健地行进着[4]。河南南阳英庄墓也发现类似的雷车画像石，画面改为三飞虎拉车，车上立鼓，有华盖羽葆。与前述雷车不同的是，涡轮改作漂云之形，车轮完全不见了[5]。

山东费县潘家疃汉画

河南南阳英庄墓汉画

河南南阳出土的另一方鹿车升仙画像石，驾车的是两只奔鹿，鹿车无轮，车下云气飘飘，车后有执仙草侍者和奔鹿相随[6]。

河南南阳汉画

相似的鹿车还见于山西离石马茂庄所出的画像石，只是双鹿改成了并驰的三鹿。鹿车更近于凡间实用之车，但也没有轮子，所以它不会在陆上奔驰，与凡世无干[7]。

山西离石马茂庄汉画

更有意思的是，汉画中还有许多鱼车图像，驾车的龙虎鹿改换成了大鱼。山东滕州就见到这样的鱼车画像石，驾车的是双鱼或四鱼，不过鱼车带轮[8]。

山东滕州汉画

山东邹城南落陵村的一方画像石有无轮鱼车图，车上立杆悬两鱼，驾车为三鱼，前有鱼人导引[9]。无轮鱼车画像石在河南和山西也都有发现，如河南南阳的一方画像石上，绘三鱼驾车，无轮车与前引云车相同。

山东邹城南落陵村汉画

河南南阳汉画

最精致的鱼车图见于南阳王庄的“河伯出行图”，四鱼并驾，缰辕齐整，还有乘鱼仙人随行[10]。山西离石马茂庄的鱼车，也是四鱼并驾，也有羽人骑鱼护卫[11]。

河南南阳王庄汉画

山西离石马茂庄汉画

云车风马，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仙车乘，如晋人傅玄《吴楚歌》所云：“云为车兮风为马。”《淮南子•原道训》说，“昔者冯夷、大丙之御也，乘云车入云蜺，游微雾。”《文选》中有曹植《洛神赋》曰：“载云车之容裔。”刘良注说，“神以云为车。”云车古时又称“云轮”，南朝梁人陶弘景的《真诰•运象一》说：“若夫仰掷云轮，总轡太空。”

云车之说，也见于正史文字。《史记•孝武本纪》说，“文成言曰：‘上即欲与神通，宫室被服不象神，神物不至。’乃作画云气车。”一般的理解是，云车是以云彩为装饰花纹的车子，所以后来云车又泛指华贵之车。于是唐代李白《寄王屋山人孟大融》就有了这样的诗句：“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顾况《上元夜忆长安》也说：“云车龙闕下，火树凤楼前。”

古代作战时用以窥察敌情的楼车也称云车，如《后汉书•光武帝纪上》所说：“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旗帜蔽野。”李贤注曰：“云车即楼车，称云，言其高也。”这类云车，则又另当别论了。

神仙乘云车，这样的传说在后代仍然在流传，所以宋人范成大《祭灶词》说：“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灶君也要备云车风马，是因为要上天去见天帝。

神话传说无形无像作依凭，汉画却将这传说的众神众仙之车作了形象展示。传说神灵仙人以云为车，但何为云车，过去却并不能详知，有了这样一些汉画，云车之疑烟消云散。原来云车并不是涂画云彩那么简单，它是以云作轮，是云轮之车。

汉代时神仙说盛行，汉画上有许多画面是用于表现神仙题材的，云车与鱼车图就是这样的一些题材。那乘车的又是什么神灵呢？

龙虎所驾云车的主神，一些研究者视为雷神，雷神有丰隆之名，《楚辞•离骚》说“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云车上立鼓，隆隆之声正象征雷声。大鱼牵引的鱼车，研究者一般认为车主为黄河水神，就是大名鼎鼎的河伯，河伯本名冯夷，因为渡河淹死，天帝封之为水神。依《九歌》所吟，河伯是乘水车驾两龙，那水车就是鱼车，而引车之龙也就是鱼龙。

看过了众神各式车驾，真不容易完全明白车主是何方神灵。不过当再看到徐州狮子山汉画馆收藏的下面这一巨幅汉画时，让人有顿悟之感——这不是四方神么！

徐州狮子山汉画艺术馆藏汉画

应当是的，正是四方神：

最右是龙车——东方神；

最左是虎车——西方神；

中间居左是鸟车——南方神；

中间居右是鱼车——北方神。

画像中前三像定无疑义，只有鱼车有些费解，本应当取玄武灵龟之像才是。

我们注意到《山海经》说北方神禺强是鱼身，也许鱼形就是北方神的另象。还有那鹿形也是曾用作北方之象的，所以鹿车亦为北方神车驾。

另河南永城芒砀山梁孝王王后墓中，墓室顶部有大型壁画《四神图》，中间绘一条７米长腾龙，东有朱雀，西有白虎，北绘一鱼。这鱼显然是北方神之象，这是西汉早期的作品，是四象中的另一个版本[12]。

河南永城芒砀山梁孝王王后墓壁画

在汉镜上有龟车图像和鱼车图像，更足以说明北方神之象的多重性。北方水，鱼、龟、鹿都是水的象征。宋镇豪先生说，甲骨文标示北方常常是绘出鱼形，可见北方与鱼有不解的因缘。

汉画中以云车出行者，也许还有其他一些神灵，还需要进一步辨识。众神享受着人间的快乐，借用了人间出行的工具，在概念上又多少有了些改变，当然这种改变都是人类的智慧的体现。古代传说中的众神之车，无轮之车，人力、鱼力，龙、虎、鹿力挽车，空中、水下急驰，这样的车只不过是一些幻想。

在古代社会，虽然无轮车尤其是空中飞车只是一种概念、一种幻想，但这样的幻想与概念却是科学发展的一个动力，这在当今都已成为现实，现代的飞机与潜艇之类，都可以看作是古代无轮车概念的延伸。

现代汽车制造业发达，汽车都是依靠车轮转动在路途行驶。不过近些年有汽车公司的一款面向未来的RSQ车也有了一些新概念，开始设计无轮概念车。这是用旋转球代替传统车轮，以金属镁做原材料制作而成。用旋转球代替轮子使得车辆可以自由地向前和向后行驶，还能够无阻碍地左右侧平移动。在驾驶的灵活性和转向的方便程度上，都比轮子要高出很多。

历史的篇章就是这样，有时科学会从神话与幻想中获得灵感，神话也会从科学与发现中丰富细节。

[1] 顾森编著:《中国汉画图典》，487页，浙江摄影出版社，1997年。

[ 2] 顾森编著:《中国汉画图典》，486页，。

[ 3] 中国画像砖全集编辑委员会编:《四川汉画像砖》，图178，四川出版集团、四川美术出版社，2006年。

[ 4]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山东汉画像石）》，图91，山东美术出版社、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

[ 5]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河南汉画像石）》，图170，2000年。

[ 6]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河南汉画像石）》，图219，2000年。

[ 7]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陕西、山西汉画像石）》，图283， 2000年。

[ 8] 顾森编著:《中国汉画图典》，487页。

[ 9]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山东汉画像石）》，图77，2000年。

[ 10]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河南汉画像石）》，图155， 2000年。

[ 11] 中国画像石全集编辑委员会编:《中国画像石全集（陕西、山西汉画像石）》，图287，2000年。

[ 12] 阎道衡:《永城芒山柿园发现梁国国王壁画墓》，《中原文物》1990年1期。

本文原刊自著

《半窗意象——图像与考古研究自选集》

文物出版社 2016年

编辑：程婷兰

责编：郭 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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